宜夏和茯苓收拾了一下午的行李,宜夏的行李中衣物只是一小部分,大部分都是外祖父留下的医书和医案,晚饭过后宜夏继续收拾,茯苓已经困极了,宜夏让冯妈妈带她先去睡,她继续慢慢收拾。
亥时刚过,宜夏正要准备休息,冯妈妈忽然来报说侯爷请她到书房说话。宜夏一出门就见泰叔提着一盏精致的灯笼在院门处等着她。
泰叔带着歉意道:“这么晚打扰小姐休息原是不妥,只是今日宫里为景王举行了接风宴,侯爷也是刚回府。”
“不妨事。”宜夏微笑道,“原本还应该为泰叔再行两回针,如今已经不大方便了。”
“小姐之恩奴才已经无以为报了,怎敢再劳烦小姐。”泰叔忙说道。
宜夏从袖中摸出一张药方递给他,“泰叔按着方子抓药,每晚泡足亦有很好的疗效。”
“多谢小姐。”泰叔感激不尽,将药方收入袖中,又道:“小姐今日已见过老夫人和大夫人了吧?”
“是,几位表兄弟表姐妹也都见了。”
“侯府不比寻常人家,小姐日后须谨言慎行些。”泰叔似有意无意地提醒着宜夏。
“我知道,多谢泰叔。”
说话间泰叔引着她进了一个大院子,前边是一座简朴庄重的两层小楼,到了门前泰叔道:“这就是书房,侯爷的书房寻常是不准人随意进入的,奴才就不送小姐了。”
宜夏点头,伸手轻敲房门,里边传出一声“进来。”
宜夏推门入内,书房极大,两层楼都是书架。最里边是一张檀木书案,薛涛就站在案前。
宜夏上前行礼,“舅舅安好。”
薛涛叹了一口气道:“夏儿,是为父对不起你娘,如今也对不起你,我们父女不能相认,平白让你受委屈。”
这是演的哪一出?喝多了跟她打感情牌么?宜夏挑唇,语气很是平淡:“当年的事并非是侯爷的错,如今宜夏能得侯爷庇护,有一处安身之所已心满意足,不敢再奢求其他。”
“好,为父没有看错,你是个懂事的好孩子。”薛涛显然很满意她的回答。“今日陛下开恩,特准你入公学受教。”
原来如此,宜夏顿时了然,公学是北齐开国后由皇室出钱在上京设立的学堂,向来只招收皇室皇亲及上京有权势的贵族子弟,传授礼、乐、射、御、书、数的夫子皆是国中翘楚。
永平侯府在上京是颇有地位的,府中子女能入公学是情理之中,但像宜夏这等以亲戚身份住在侯府的人是没有资格入公学的。宜夏能入公学是薛涛意料之外的事,他生怕宜夏心有怨怼在公学之中将他这段丑事抖露出来,此事已上达天听,满朝文武尽知,一旦暴露就不是身败名裂这么简单了。所以薛涛连夜将宜夏找来就为了试探她的态度,显然,宜夏的表现让他很满意。
“你长途跋涉初到上京必是累了,休息两日,后日便随你几位兄弟姐妹一同去公学吧”
“是。”宜夏恭谨地回答,实则是硬着头皮答应。陛下给的这个恩典她一点都不想接受。
上京贵族人家的孩子早则三岁迟则五岁在家学启蒙,满十岁便送入公学。这些人家的孩子启蒙早,加上家学渊源,再不济也强过普通人家的孩子。像宜夏这样的在民间长大的孩子能有读书机会和条件的都不多,宜夏算是好的,六岁那年外祖父应邀为浔州城知州许大人的夫人看诊,许夫人自诞下幼女后落下了病症,医治不当始终未能痊愈,后又跟随许知州到浔州上任时路途奔波又添了下红之症,病势愈发沉重。许知州得州府内的人举荐寻到了外祖父。外祖父妙手回春,许知州喜出望外,便答应了外祖父的要求,让宜夏入了许家的家学。然而只上了两年,许知州便调任潞州,宜夏便没再去上过私塾。
后来跟着外祖父专注医学,看的都是《黄帝内经》、《伤寒杂病论》、《肘后方》等医学典籍。医学并不在君子六艺之内,她与公学里的那些贵族公子小姐比起来就跟不识字的白丁差不多。
也幸而在许知州的家学中学过两年,如今宜夏得体的礼仪便是那时学来。
回落梅院的路上,宜夏对泰叔道:“泰叔,明日能不能帮我找一些寻常府上兄长姐妹们所看的诗书过来。”
“当然可以。”泰叔笑道,“听闻小姐被陛下恩典入公学了,老奴真替小姐高兴。”
宜夏只能露出一个苦笑。
第二日一早,到各处长辈的院子请过安后,宜夏回到落梅院,泰叔已经着人将书送过来了,《诗经》、《左传》、《千字文》、《礼记》应有尽有。
茯苓端着早饭进来时看见宜夏手中拿的不是医学典籍倒是惊奇了一番,自她跟在小姐身边就从没见过小姐看医学典籍之外的书。
宜夏放下手中的《左传》,揉了揉太阳穴,心中暗自感叹,这四书五经果然不是她擅长的领域。她深知,自己虽然在外祖父的教导下习得了一身高超的医术,但医卜星象在这些贵族眼中只是九流的行当,他们更看重的是诗书礼仪,是那些能够彰显他们身份和地位的东西。
入公学避无可避,那她只能融入其中,她要在上京、在侯府生存下去,这是必要的条件。
这两日以来,除了早晚到各处长辈院中请安,宜夏基本没有出过落梅院。薛玉琅几次找来冯妈妈打听宜夏的起居,得到的回答都是宜夏在看书。
薛淑之女陈雪瑶时常到侯府来玩,得知宜夏入府后也好奇她是什么样的人,在薛玉琅口中,江宜夏就是个来侯府妄图攀富贵的乡下女子,听到冯妈妈的答话,陈雪瑶嗤笑道:“看来你说对了,这个江宜夏就是个粗俗不堪的人,说不定大字都不识一个,陛下恩准她入公学,她此时慌得不行,这两日紧急抱佛脚吧。”
薛玉琅满脸不屑地道:“你也不必对她有什么好奇,左右不过明日在公学就能见到了,明日是纪夫子的课,他最爱考校新来的学子,你就等着看她出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