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锦棠活动一下四肢，没觉得哪里不对劲，摇摇头。
面具人显然是冲着她来的，她初到长安，并未得罪任何人，除非冲着拐子岸来的。
裴元慎想起她方才向面具人撒了一把药粉，“你刚刚撒的是什么？”
“秘密！”崔锦棠眉眼弯弯如新月，润泽的樱唇溢出笑意。
他一噎，揶揄挑挑眉。
卫忠拿着冰糖葫芦回来的时候，才发现马车满目疮痍，布满了斑驳的剑痕，帘子被齐刷刷切断，掉在地上。
他脸色遽变，“小王爷，这是怎么回事？”
“刚刚有个面具人来刺杀她，你将马车拖去修整，我跟阿棠走过去大理寺。”裴元慎面沉似水，两眼冷寒。
“属下遵命。”
卫忠将手上的糖葫芦递给崔锦棠，她拿到糖葫芦后，眼睛瞪得溜圆，笑嘻嘻咬了一口糖衣，腮帮子咕囔囔，像一只贪吃的小松鼠。
见裴元慎漆黑如寒星的眸光，紧盯着她，差点咬到了舌头。
经历过刺杀后，她像没事人一样，也不掉眼泪，压根儿就不像寻常小孩该有的反应。
“你也要吃吗？”崔锦棠将吃了一口的糖葫芦递过去，第二颗糖衣上还挂着她的口水，亮晶晶的。
这是有什么毛病？让别人吃她的口水。
他素来有洁癖，怒瞪她一眼，“你留着自己吃，我不嗜甜食。”
崔锦棠歪着头，偷觑他冷峻的棱角，口是心非！
他小时候老抢她的东西吃。
学堂间歇时间，夫子会给大家发糕点，人手一份，他吃完自己的，还要过来跟她抢。
他大她整整三岁，个头也比她高得多，她哪里是对手，所以每次糕饼都有一半进了他肚子。
她回过神来的时候，闻到一股恶臭，那味道就像有人对着她放了一个屁，她忍住恶寒，手中的糖葫芦突然没滋没味。
她几乎可以确定刚刚就是有人放了一个屁，她反射弧太长，后知后觉涌起恶心。
太没有公德心，欺负小孩子！
她个头太矮，举目望去只能看到一根根行走的大腿，几乎觉得每个人都有嫌疑。
她停住脚步，扯了扯裴元慎衣袖，眼睛荡漾着一汪清潭，委屈巴巴道，“慎哥哥，这里好热闹，我什么都看不见，你让我坐在你的肩膀下，那我就是最高的人。”关键是她不想再闻到别人的屁。
裴元慎充耳不闻，板着脸。
她又重复了一次，最后一句声音微微上翘，“愿赌服输，慎哥哥不会说话不算数吧！羞羞！”
“羞羞！”崔锦棠吐吐粉色的舌头，对着裴元慎做了个鬼脸。
让一个小孩子奚落，裴元慎脸色铁青，霍地将她一把举过头顶，让她跨坐在自己的宽广的肩膀上，从牙缝挤出一句话，“别尿在我身上！要不然……”揍她一顿。
他妹妹现在五岁了还尿床！
他属于看着纤瘦，实际肌肉虬结，肩膀平实得跟板凳差不多，裴元慎个头高，她视线再无遮挡，只觉空气清爽了不少。一股清爽的风拂面，轻柔的发丝挠得她小脸微痒，琳琅满目的商品，让她应接不暇。
怪不得那么多人挤破头也要往上爬，登高望远，看他人匍匐在自己脚下，满足极大的虚荣心，享受着其他人羡慕的目光。
裴元慎相貌优越，现在又驮着一个古灵精怪的小娃娃，很快便引起其他行人的注意，裴元慎觉得一道道炙热的目光烙在脸上，脸皮浮出玫瑰色。
“你看人家爹多疼自家闺女，我是瞎了眼才嫁你这个担当的男人。”路人乙数落自家相公。
……
“慎哥哥，你听，别人在夸你呢。”
“看什么看！”裴元慎怒吼了一声。
行人心神一震，不敢再明目张胆的看。
大理寺离西市不远，没多久他们便来到了大理寺，金字黑底的牌匾，肃穆凝重。裴元慎放下了崔锦棠，让她自己走，掸了掸衣衫上不存在的灰尘，无视两个守门差役惊骇的脸色。
一脸生人勿近的小王爷竟然让个小娃娃坐在自己肩膀上，罕见！
他们刚一进门，便听见有人嚷嚷，“快救火！停尸房失火了。”
裴元慎隐隐泛起了戾色，丢下崔锦棠，三步并作两步走去停尸房。
火势凶猛，浓烟滚滚，差役拿着一桶桶水往里面泼，火舌湮灭一息，又蹿起来。
裴元慎的脸上染了一层淡橘色，如玉的皎颜漫上热意，他望着旁边的大理寺司直徐灏，如墨的眼眸喷射出怒意，“怎地无缘无故失火？”
徐灏直咚咚跪在地上，“裴少卿，下官失职，许是天高物燥，引起火烛。”
一只色彩斑斓的蝴蝶翩旋在他头上，久久不离去。
“失火？分明是有人蓄意纵火，想要毁尸灭迹！”裴元慎措辞严厉，威压得徐灏直抬不起头，冷汗浸湿了后背，官服斑驳一片。
一个小小身影落在他跟裴元慎之间，徐灏直掀起眼皮偷偷望过去，一双明净如水的眼眸，一瞬不瞬盯着他，直看到他的心底，将他阴暗的密密摊晒在阳光下。
“叔叔，你的手臂是不是受伤了？”
脆甜的一句话在徐灏和裴元慎心里都炸起惊涛骇浪，始作俑者眨巴着无辜，露出洁白的牙花子。
裴元慎瞬间如黑云压顶，徐灏只觉得千斤重压在自己的背脊上，一动也不敢动。
“你手臂受伤了？”徐灏耳际落下一道阴恻恻的声音，让他瞬间遍体生寒。
徐灏强作镇定，声音带着些许颤意，“昨日有窃贼入室偷盗，下官跟他动了手，被他砍伤了右臂。”
“真不凑巧，今日我跟刺客交手，也刺伤了他的右臂。”裴元慎嘴角绷直。
“裴少卿，下官冤枉。”徐灏神色惶惶。
崔锦棠背着手，一字一顿，声音略带着稚嫩，“你一点都不冤枉，你想要杀了我，掩盖住被拐孩子的行踪。”
“裴少卿别听黄口小儿的一派胡言，她毛都没长齐，我真的没有。”
“是不是！一验便知，将上衣脱了！”裴元慎目光如刀劈向徐灏。
事到如今，他再没回转余地，想要挟崔锦棠做人质，裴元慎先发制人，一脚将他踢翻，卫忠从后面堵住他的去路，雪锋横在他的脖子上，温热的血滴落在他官服上，开出一朵朵惨然的梅花。
他头耷拉下来，弃了武器。
“说吧，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也参与进去拐卖儿童的团伙？”裴元慎眼睛里闪烁着不可遏制的怒火。
徐灏感到一阵懊恼，先前右臂还不觉疼痛，现在痛得厉害，连他的心也跟着一块痛，他寒窗苦读十年，好不容易挣得一个光明的仕途，全因贪念毁了，他悔不当初啊！
“少卿饶命，我没有直接参与，是胭脂楼的老板柳娘给了我一些好处，让我做官府内应，有消息便通知他们。”他面如死灰。
裴元慎微眯双眸，“被拐走的孩子都在胭脂楼？”
徐灏摇头，“我不清楚人送去哪里，我是真的不知道。”
见裴元慎眼神越发凌厉，黑瞳似乎搅动着暴风雨，他惊恐道，“少卿，下官句句属实，下官是被胭脂楼一个女子迷了眼睛，生出不该有的贪念，才做出此等做事，求少卿开恩。”
一步错，步步错，为了掩盖一个错误，不得不做出更多的错事来弥补之前的窟窿。
一子不慎，满盘皆落索。
“卫忠，带下去继续审。”裴元慎两眼迸发出凶光。
徐灏苦苦的哀求声逐渐远去，地面余留两条长长的拖痕。
一旁沉默许久的崔锦棠，幽幽开口，“慎哥哥得好好查下楚王府是不是有内应！”